天还没亮,广州满城的老榕树上,小麻雀就啁啾啁啾地嬉闹起来。先是零零星星,声似雏鸟,接着三三两两应着,有近有远,后来几乎连成片了,渐起的汽车声就接住了这个晨曦里的高潮,成为另一个乐章的起音。
上班的人们、上学的孩子适时上路了。
街道两旁是连排的榕树,榕树在街道的上空连成疏疏密密的栱形的树荫,一年四季静静地迎送着勤劳向上的人们。
开春了,细叶榕、大叶榕、阔叶榕都探出浓浓密密的气根,贪婪地在湿润的空气中呼吸着、生长着,浅绿的新叶层层叠叠地向上生长,叶脉晶莹可见,叶面油亮青翠,时常在阴雨天里在天空中连成一片片如云如洗的亮色,让人眼前豁亮、心中莫名地欣喜。
有榕树的地方就是故乡。
榕树在广东的乡村就着它的出生地台湾,有一个更加久远入俗的名字,叫成树。乡村的田间地头,旧书院,古城垣,寺庙前后都是古榕,一树成林,三五棵就满满地遮荫着一个大阔地。乡村里的一切就几乎都在这里传承印证。
平素这里是老人、孩童的乐土。如果是盛夏的晌午,老人们从地里归来,草草用了午餐,就会在树下的池塘里泡一会儿,然后阔衣阔裤,头盖着竹笠,坐靠在古成树的老根上打盹。一时睡不着的,就讲三国水浒,讲乡村大庙年节的签诗,讲博罗家书中的雨水,传颂乡村老人的德行、孩童的学业,议论新近的大事小情。小孩童则无忧无虑地走动玩耍,不时地围观前来打锣耍蛇卖青草药丸的小地摊,帮乡村市场卖竹器的贩子搬东西得点零花钱。
年节时,成树下就会成为庙会广场,乡村庄严的祭拜,上演喜庆的大戏,各式零食摊的叫卖,香火和炮仗的气息,各家大人叫唤孩童的声音都会在大成树的见证下得到绵长的传承。
有些地方,成树会担当《天仙配》中槐荫树的神化角色。有些小孩受惊吓过度了,夜哭不止,就由老人领着来到老成树下,对着老树说一些好话,末了再大声地对着孩童说:“胆还俺,胆还俺!”也不知是平日乡村的孩童难得有大人体贴的关怀,还是真有超人的力量,听说没有不灵的。
粤东小镇的乡村,过年时会有一种叫作“扛标”的游行,仪式象香港的飘色,标头上就要绑着成树的枝叶,可能是取了成字来祝福人们。乡村老人过生了,也要取成树来做一些仪式。听说浙江南部、福建、台湾,海南,粤西,东南亚也有这样的民俗。
果真这样,成树就成了文明的使者,连接了城乡,中外,和岁月的今昔。
是啊,岁月世事沧桑,但一棵老成树动不动数百年,你还看着它生机勃发的。而且,一个人,从乡村到城里,一见到大成树,没有不生出故乡的感觉来。